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距离上一次去医务室检查Kylo Ren的状况已经过了半个小时。Hux亲自监督医疗机器人处理Ren，看完一系列的麻醉、清洗和缝合。确保他被光溜溜地塞进病床之后，Hux才满意地点头离开，寻找通讯工具。

从暴风突击小队长手上接管过通讯全息仪，他终于和Finalizer号上驻守的副将恢复了联系。Finalizer号上现在也挤得水泄不通，忙于接收从Starkiller上成功脱逃的战机。

他对副将交代了最高领袖的指令：把Kylo Ren亲手带到他面前去接受最后的试炼。作为指令的执行人，Hux不能回到旗舰上参与战后损失统计，暂且把一切事宜都转交给了副将。站在通讯器彼端的中年人唯唯点头，背后的舰桥人群喧哗，步履匆匆，全无平时整肃有序的风采。

这就是战败的模样。

Hux满心苦涩地关掉了通讯器。他现在脑子里还很混乱，竭尽全力地重造一个新的思考系统。他没有料到，在一天之内，第一秩序就会结束升入光荣的顶峰，转而坠入耻辱的沟渠。他曾经考虑过失利的情况，也是在失去他的基地的同时失去他的生命。然而他竟然在有辱使命之后苟且偷生了下来，没有随着他的星球粉身碎骨。Snoke在大局将定的时候召唤了他，声称接下来的任务远比驻守基地重要。

于是他现在到了这里，坐在小小的飞船里，透过通讯室的舷窗远观昔日的Starkiller基地无声地坍缩在漆黑的宇宙里，变成碎石和粉尘。

“报告长官，航行坐标调试好了！”暴风兵的声音在耳边响起。Hux转头看了他一眼，这几个小兵都是在他接受Snoke指令之后跑步离开基地的路上临时抓的。如果他们那时没有恰好站在他路过的走廊里站岗，现在也已经是粉尘的一部分了。

Hux制止了自己在挫折中恶意滋生的多愁善感，吩咐道，“那就启程吧。”

接着，眼前黑色的太空景象切换成了蓝绿色的漩涡。超空间通道里，光芒闪耀却不刺眼，无时无刻不在变换色泽。Hux背手站在舷窗前，凝视着自己印刻在蓝绿色的光芒之中的黑色身影。他的大衣下摆沾上了一点血迹，Ren倒在雪地里尝试拽住他，却被他轻易地挣脱了。现在他盯着那块颜色比周围深一些的血斑。

走到今天这一步，他不知道会有一个什么样的未来在等着他。诚然，他是第一秩序里最受重视的指挥官；但是他搞砸了。那些竞争者们肯定正躲在他们的办公室里发笑。从权力的巅峰掉下来，就不是落在第二位的问题了。豺狼们会撕扯着他的脚跟，直接把他拖到台阶的最下级，在照不进阳光的泥土里就地分尸。他的基地已经没有了，他的旗舰也脱离了直接控制。他坐在一艘只能勉强塞进十来个人的小飞船里，唯一可以证明他身份的，只有身上这件肮脏的制服。

他从舷窗的倒影里看到了小心翼翼凑近的暴风兵，转过身来，用质询的眼光打量了一眼面前的下级。“什么事？”

“报告长官！”头盔下传来急促的声音，“我刚才医务室回来……Ren大人不见了！”

Hux闻言急冲冲地跑过走廊，内心充满了不可思议。Ren每天都在刷新他对不可思议的认知。把头伸进医务室里，只见里面空无一人，就剩两个医疗机器人叽叽喳喳地前后滚动，着急地挥舞着被折断的机械臂。“他去哪了？”Hux朝机械大夫发问。

机械大夫们只会发出叽叽喳喳的回话，而他熟悉的机器人语言里只有几种宇航技工机器人通用语。

Hux甩袖离开医务室，满心愤怒地走过飞船的走廊。Ren！即使在给他添了这么多麻烦，让他们沦落到今天这般地步之后，他依然能在侥幸存活之后继续给他添乱。

他听到左舷传来了剧烈的撞击声，接着就是慌张的跑步声，鞋底砰砰砰地踩过走道，两个小兵朝他跑了过来。“将军，将军！Ren大人找到啦！他在往逃生舱去的路上，我们拦不住！”

Hux当机立断地下达指令。“去驾驶舱传令，退出超空间通道！”一个小兵听令赶向船头，接着Hux向另一个兵挥手，“跟着我。”

快要到达逃生舱的时候，船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，这是退出超空间通道的征兆。Hux站稳，继续朝左舷迈步。他首先注意到的是空中漂浮着两个暴风突击队员，地上还躺着一个。Kylo Ren不知何时穿回了他血迹斑斑的破损黑袍，面色煞白地一手扶墙，另一只手掌举在空中，拿捏着惊恐万分的士兵们。看到Hux到来，他把悬在空中的两人对准投了过来。

Hux勉强躲闪过一个，身边的士兵却被击中了，唔得一声被同伴压倒在地上晕倒。缓过神来，Hux看见Kylo Ren一弯腰钻进了逃生舱。

Hux飞步跑向逃生舱口，伸手拽住了Kylo Ren的袍子。“Kylo Ren！”他咆哮了出来。这么一吼，他突然感觉很好，自从战前动员演讲之后他就没有对任何人情绪激动地大喊过，特别是灰溜溜落跑之后。“你他妈是想往哪跑！”

Kylo Ren试图甩开他的胳膊，力道足够撕开被拽紧的布片，可惜袍子的材料太结实了。“我必须走！”他苍白的脸躲藏在逃生舱的黑暗里，声音里带着强撑出来的力道。“你放开，不然我直接关闸门夹断你胳膊！”

Hux听言，不仅没有退缩，反而伸出抱住墙壁的另一只手，也抓在了Kylo Ren身上，全靠靴底的力量支撑在门框上。他不能让这个懦夫临阵脱逃。“你倒是关啊！”

没想到他真的听到了轻微的“嘀”声从逃生舱的音响里传了出来。逃生舱一侧的闸门开始缓慢地收拢，但Hux绝对不情愿认输收手，胳膊还朝外伸着，何况这一点儿时间根本来不及收回手臂——

Hux感觉自己的身体被看不见的力道拉了一把，猛得向前倒去，摔进了逃生舱里，头顶撞到了逃生舱硬邦邦的舱板上，视线一阵模糊。他的腿被折叠起来，别扭地收在身侧。靴底收进逃生舱的时候，逃生舱闸门刚刚在脚底合拢，发出沉稳的金属钝击。

接着他听到了排气声。那是逃生舱即将脱离船体，空气从气闸里喷出的动静。再然后，一声轻轻的砰击，逃生舱被弹进了太空。

实际上他们原本就在太空中，只不过在有稳定引擎和重力模拟系统的飞船上，一般情况下感觉不到强烈的晃动。逃生舱没有这种复杂的设备，坐在里面会感到剧烈的颠簸和失重。何况是趴在里面。

Hux发现自己趴在了Kylo Ren身上，赶紧趁位置优势遏制住了倒在身上的人。

“你，你他妈在想什么！”在拼命摇晃的逃生舱里张嘴喊出这句话需要强大的意志力，他觉得自己快吐了，幸好胃里暂且没有什么存货。“快把我们弄回去！”

Ren一边挥动着拳头，一边想把Hux按在他肩膀上的手掰下来，还企图直立起上半身，或者活动一下支撑在舱板上的腿。

“Hux，我们回不去，这是逃生舱，不是见鬼的宇宙飞船！而且，如果不是我，你的手早就没了。”终于，他腾出一只被压住的手，一把推在Hux胸前，把他掀到在底座上，一翻身跨在他身上。

可是占据高地的Kylo Ren也一脑袋撞到了舱顶，眼冒金星地捂住了后脑勺。趁这个机会，Hux又把他绊倒在地，自己变成了骑在上面的那一个。

这一回他按住了Kylo Ren的双手。“是吗，那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？”他朝应急灯下苍白的脸庞啐了一口，“你脑子是坏了吗，这么突然，是想去哪？”

Kylo Ren嘶嘶地叫了起来，像条被踩到尾巴的狗。Hux这才注意到他脸上刚刚拼合不能碰水的伤口，谨慎地把握在掌心的手腕并进一只弧口，按在Kylo Ren的头顶，右手艰难地伸进大衣口袋，夹出一袋棉纸，抖出两张盖到他脸上。

“老实点别动，我给你处理。”

Kylo Ren就停止了挣扎。Hux缓缓松开他的手腕，察觉没有继续反抗的意思，就埋下头，动手清洁正对着自己的脸庞。考虑到逃生舱正在绵绵不休地旋转，这项工作有些艰难。但是Kylo Ren很配合，纹丝不动，显然他也不想就此碰花了他宝贵的脸蛋。宝贵的，终日珍藏在头盔之后的脸蛋。

Hux结束了清洁，把面纸随意地丢开，神情复杂地俯视着Ren。然而对方就像突然失去了抢占上方的斗志，没有动弹，眼神空洞地回望着Hux。Hux决定从自己这一方结束无声的对视，转身准备给飞船发定位讯号。Ren一把抓住了他的手。

Kylo Ren破天荒没有记得戴上他的皮手套。他也没有。温暖的手被冰冷的手抓住，Hux不禁一阵畏缩。

“别去。”Ren低声说。

“去什么？”

“别去发讯号。别带我回去。”Ren的手松开了，垂落在身侧，“别带我去见Snoke。”

Hux很奇怪，“这是他的指令，我之前跟你说了啊。”在被抬上飞船麻醉之前，Hux就把最高领袖的意思跟他讲过一遍。Ren还记得，但是现在的态度很奇怪。就跟……不想服从似的。

Ren咧开了嘴。如果不是因为伤痕太丑，Hux会把那当作一个微笑。“一个我不想听从的指令。”

Hux冷静地盯着他看，仿佛他失去了理智，倒不是说Ren曾经有过多少理智。“我不明白你的意思。”

从这个角度看上去，Ren似乎陷入了恍惚，“我……我感觉我办不到了。我让他失望了。”

“Snoke不会把你怎么样。你不像我。”Hux觉得自己在这种情况下展现出耐心很多余，但是讲出心头堵压的恐惧，还是让他的血液冷却了下来。“我没有完成他的要求，你完成了。”

“只完成了一半。”而且毫无尊严地被原本应该被降服的女孩击倒。Kylo Ren没有去谈论他完成的那一半，抿起嘴，一时间舱体内只有被隔离的寂静。Hux决定忽视掉Kylo Ren的意见，弓着腰坐起身，伸手翻开墙壁上的操控板。哪怕Snoke会对他施以惩罚，他也得去接受，这是他唯一的出路。离开第一秩序他就什么也不是，只能想办法乞讨Snoke的宽恕。他可没功夫照顾Kylo Ren的心情，都走到这一步了，就该有勇气去面对最高领袖的赏罚。

他把逃生舱的定位信息朝飞船发去，却发现对方没有响应。

“没用的，”仰躺在原地的Kylo Ren懒洋洋地说，“我把飞船上的定位系统砸了。”

“什么？”Hux的大脑迅速处理着这个信息。“你是说……”

Ren拍了拍身侧的光剑，“砸了。他们找不到我们。沧海一粟。”接着他就感觉到了Hux身体的重量。

Hux攥紧了Kylo Ren的衣领，一双凶狠的蓝眼睛盯住了对面深黑色的眼睛。他龇出了咬紧的牙关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，就那样瞪视着Kylo Ren，喘息的气流从牙缝里不住地漏出来。

最终他丢开Kylo Ren的领子，“现在怎么办，”一抬腿靠着一旁的舱壁坐下，把胳膊架在了膝盖上。“你之前是怎么准备的，准备坐逃生舱逃到哪里去？”

即使把瘦长的身体缩起来，摊在地面上的Kylo Ren占据了大部分空间。他挠了挠头发，想了一会儿，“我看这里离这个星系的可生存星球不远，就跳上来了。”

“有没有设定降落坐标？”Hux满怀希望地问了一句。开玩笑的，他根本没有抱一丁点希望。

Kylo Ren迷茫地看了他一眼。

好的，完美。Hux坐直起来去找人工控制拉杆，又一次不幸地一头撞到了舱顶。他忽略掉暂时的两眼冒黑，把夹层里的拉杆和操控键盘拽了出来。

“你会开飞船吗？”隔着突然变大的噪音，他对背后的人喊到。逃生舱已经开始有方向地加速行驶了，这让他不得不后仰着作业，低下头才能看清操控键盘的位置。

“呃，这样的飞船？”Ren的声音里充满了“我不会”的语调。

“哈。”Hux简短地表达了一下嘲讽，接着一个颠抖让他不得不攥紧了拉杆，“坐稳了！我飞行课的成绩也许好，但是在看不见外面什么样子的情况下着陆，我可不能做任何保证！”

见鬼，他已经感觉到舱壁升温了。其实这是好事，至少捕获他们的星球有大气层。但是谁都不知道这颗星球的大气组成够不够人类呼吸；就算可以，他们又不能肯定降落到常温大陆上，没准会在极地冻死；就算降落地点没问题，他们也没有足够的运气在逃生舱被大气层烧光之前平稳落地……

Hux满头的汗水都在往眼珠子里掉，Kylo Ren的腿卡得他的胳膊不能移动，世界在周身响亮地震动着。他从来没有要求过这个，他只想回到他的歼星舰上去操作随便什么见鬼的战略部署。

他们就像一颗浮尘，被巨大的红色行星吸入了气流之中。